本期撰稿人 宋丹丹 老子學院（研究院）研究員

傳承優(yōu)秀文化，解讀歷史經(jīng)典，開啟智慧之光。今天我們繼續(xù)學習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六十八章。

在上一章中，老子提出了著名的“三寶說”，即慈、儉、不敢為天下先。其中，“慈”體現(xiàn)了一個人的德性修養(yǎng)，是做人的根本，那么作為領(lǐng)導者或管理者，又該具備怎樣的“慈”呢？讓我們一起來學習這一章。

原文：善為士者，不武；善戰(zhàn)者，不怒；善勝敵者，不與；善用人者，為之下。是謂不爭之德，是謂用人，是謂配天，古之極也。

解析：“道法自然”是《道德經(jīng)》主旨思想之一，源于老子觀察到天地的運轉(zhuǎn)、萬物的生長都是在一種默默的、不易被察覺的秩序中進行的，萬物在靜默中蘊含力量，在潛移默化中積蓄力量，這種力量是內(nèi)生的，是自然不可違逆的。這種對大自然的深刻洞察，成為老子“貴柔”“守靜”“謙下”“不爭”理念的哲學源頭，他強調(diào)的以柔克剛、以靜制動、不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，也成為一種領(lǐng)導哲學和競爭哲學。如何成為一個優(yōu)秀的領(lǐng)導者或是管理者，核心在于培養(yǎng)領(lǐng)袖的人格魅力。古今中外一切有作為的領(lǐng)袖人物都有著共同的特質(zhì)，那就是凝聚力強，光而不耀，一出場就給人一種溫暖和力量，有一種強大的感召力，使人愿意追隨并與之共同奮斗。任何領(lǐng)導哲學、競爭哲學或是用人哲學，最終落腳點就在于涵養(yǎng)這種領(lǐng)袖魅力，從人格上構(gòu)建領(lǐng)袖魅力。而本章“善為士者，不武；善戰(zhàn)者，不怒；善勝敵者，不與；善用人者，為之下”這“四善”講的就是這種領(lǐng)導哲學。下面我們逐一來了解。

首先是“善為士者，不武”?！吧啤保干朴?；“士”，指將帥；“不武”，指不尚武力，不逞勇武。這句話可理解為“善于領(lǐng)兵打仗的，不逞勇武”?！笆俊痹凇兜赖陆?jīng)》中出現(xiàn)多處，比如第十五章“古之善為士者，微妙玄通”，第四十一章“上士聞道，勤而行之”，這兩處的“士”并不是指領(lǐng)兵打仗的將帥，而是指有才識的得道之士。通觀《道德經(jīng)》全書，如果本章把對“士”的理解從布陣用兵的層面提升上來，把它解讀為“有智慧的人士處理類似戰(zhàn)爭的問題是不主張用武力解決的”，更符合老子本意。我們曾聽過“止戈為武”的典故，說是在一次楚國和晉國的戰(zhàn)爭中，晉國大敗，死傷無數(shù)，戰(zhàn)后，有人提議把晉軍尸體堆積起來，在尸體上筑起高臺，以揚楚軍之威。楚莊王聽完，拔出寶劍，在地上寫了一個“武”字，并說：“這個‘武’字，不就是‘止’和‘戈’兩個字合起來的嗎？我如今動用武力是為了平息戰(zhàn)爭，如果堆尸筑臺，那就是炫耀強暴??！”楚莊王的這一舉動，體現(xiàn)的正是“善為士者，不武”的道理。所以，有些領(lǐng)導者或管理者有振臂一呼四方影附的魅力，往往是他們通過換位思考、將心比心、以德服人換來的，而不是通過濫用職權(quán)甚至是粗暴手段得來的。

其次是“善戰(zhàn)者，不怒”。老子對待戰(zhàn)爭是持反對態(tài)度的，“不以兵強于天下”“夫佳兵者，不祥之器”，這些都是老子的反戰(zhàn)言論。對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而言，戰(zhàn)爭涉及存亡之道，必須慎之又慎，即使是不得已而用兵時，不僅要“恬淡為上”，更應(yīng)具備在戰(zhàn)事中臨危不懼的膽識和穩(wěn)如泰山的定力，不能輕易被對方激怒，冷靜應(yīng)對才有望贏得勝利。即便贏得勝利，也應(yīng)“以哀悲泣之”“以喪禮處之”。所以無論是指揮戰(zhàn)爭的軍事家，還是運籌帷幄的政治家、領(lǐng)導者，在關(guān)鍵時刻，都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緒，保持清醒理智的頭腦。歷史上，像林則徐，他的書房中掛著一幅字，上面寫著“制怒”，他用這兩個字來提醒告誡自己要善于控制情緒。又比如，東晉謝安于大戰(zhàn)之際，正與人下圍棋，謝玄拿著前方捷報呈給謝安，謝安看后默不作聲?？腿藛査麘?zhàn)況如何，他道：“小兒輩大破賊?！绷攘葦?shù)語，便是對謝安沉著冷靜力透紙背的刻畫。

第三個方面是“善勝敵者，不與”。這句話的意思是善于戰(zhàn)勝敵人的，不用戰(zhàn)斗?！安慌c”，王弼注為“不與爭也”。其實，“與”字本身并無爭斗的意思，在第八章中“與善仁”的“與”是指交往、結(jié)交的意思，本章的“與”也有結(jié)交的含義，那么“不與”也就可以理解為不與敵人較勁，不與對方糾纏，不授人以柄，這種處理方法正如老子一再強調(diào)的柔弱之道，柔弱之所以能戰(zhàn)勝剛強，絕不是與剛強較力的結(jié)果。軍事上最高明的境界應(yīng)屬“不戰(zhàn)而屈人之兵”，不通過雙方的兵刃交鋒，便能使敵軍屈服，這種境界恰恰印證了老子“三寶”中“慈”的理念，以“慈”化解敵意，這才是真正的勝利。漢朝丞相公孫弘，位列三公，雖有可觀的俸祿，但生活卻十分儉樸，吃飯只吃一個葷菜，睡覺時也只蓋普通的棉被。大臣汲黯就向漢武帝參了他一本，認為公孫弘這樣做沽名釣譽。公孫弘知道后，對著漢武帝笑而作答：“汲黯說得一點沒錯，我的生活水準是和普通百姓一樣，但生活儉樸一些，有什么不好呢？不過話說回來，如果不是汲黯他跟您說這件事，您怎么會知道呢？這也說明汲黯對您忠心耿耿，不然陛下怎么會聽到他對我的這種指責呢？”漢武帝聽后，反倒覺得公孫弘為人謙讓，不與人為敵，就更加尊重他。公孫弘面對指責卻心平氣和，可見，唯有控制住自己的性情，才能勝人而不敗。

最后，老子說“善用人者，為之下”，意思是善于用人的，對人謙下。老子曾說：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之王，以其善下之。正是因為善于處下方能真正居上。有謙下美德的領(lǐng)導者往往是慈愛的，絕不會處處耍官威、刷存在感，往往禮賢下士，利用寬宏的氣度和博大的胸襟凝聚人心，做到人盡其才、才盡其用，而這與老子所言“欲上民，必以言下之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。歷史上的宋仁宗，卑以自牧，能容諍臣抨擊之言、忍忠士剛直之行，因而使臣下誓死報效。這樣的領(lǐng)導者看似柔弱謙下，實則極具感召力，可謂謙下用人的表率和典范。

最后，老子說“是謂不爭之德，是謂用人，是謂配天，古之極也”，這句話點出了“德”字，點出了這種“德”是不爭之德，是最高的德性修養(yǎng)。本章解釋了什么是“不爭”的德，不爭就是“不武”“不怒”“不與”和“為之下”，這些善為都源于不爭，源于謙下的德性修養(yǎng)，這種德性與自然界靜默而偉大的力量相呼應(yīng)，是合乎大道、順應(yīng)自然的體現(xiàn)。

總之，本章老子從不逞勇武、不輕易激怒、不爭強好勝、待人謙下這四個方面論述了不爭的品德，而這四種表現(xiàn)也是老子“三寶”中“慈”的集中體現(xiàn)。老子反復談?wù)摗安粻帯保珜еt下的智慧，在兩千多年前已高于常人，如今，仍然高于常人。這些智慧見解恰恰可以克服我們常人身上善武、善怒、善爭等弱點，這正是老子的高明與魅力所在。

（記者 黃佳 整理）